2011-08-19

小泥屋筆記2--天真的人類學家之重返多瓦悠蘭《書刊》


書刊名:天真的人類學家之重返多瓦悠蘭(A Plague of Caterpillars: A Return to the African Bush)
作 者:奈吉爾巴利(Nigel Barley)
譯 者:何穎怡
※原文版1986年‧於2002年授權商周中文化※


依舊是本淺顯易懂、生動有趣又知性豐富的文化觀察筆記。

在多瓦悠蘭時,我遇見狒狒。這大概是類人猿中最不討人喜歡的一種。牠們成群過著喧鬧、乏味的生活,盤據在通往祈雨酋長領土小徑旁的峿石上。當我攀爬恐怖急墜的山徑,狒狒對我尖叫、嘰咕,有時還會對我丟石頭。那些當時被我視為怒氣攻擊的行為,現在看來,疑似絕望愛情的表現。

第二次與狒狒相遇,我正坐在汀中的一顆岩石上,沉思自然之美。一隻狒狒走來,牠坐在河對岸,興味盎然打量我,一邊毫不體會搔抓身上的虱子。沒多久,我們之間就產生一種共鳴好感,牠四肢著地、優雅挑選好走的路到我身旁,直盯盯望著我,好似我是牠失聯已久的親人。突然間,牠打了個哈欠,指指我腦後的方向。我們之間的共鳴實在太強烈,以致我完全沒想到牠的動作並非針對我,我轉過頭去看牠到底在指什麼。狒狒趁我分心之際,將手探入我敞開的襯衫,抓住我的乳頭,開始用力吸吮。這隻精明的野獸馬上發現吸吮徒勞無功,和我一樣大感羞愧,連忙後退,牠還鄙夷地連連朝地上啐口水,我想要尋找「失落的乳房切除術」以及之後發生的事,和這件意外可能不無關係。不過,容後再述。

此刻我坐在陽台,安靜拍打蚊子,看到老友巴布--一位美國黑人人類學家。我們一起喝啤酒、閒聊近況。我的眼角瞥見黑影,既陌生又熟悉,那是一隻猴子在樹間跳躍。我知道牠是衝著我來的。

後來我才知道當地動物園養了兩隻小猴子。牠察覺籠子上的掛鎖失靈,飼育員謹遵規定,填寫三聯式申請單到首都申請新掛鎖。石沉大海。飼育員顯然覺得其它嚴鎖籠門、防止公猴夜間開門脫逃的方法太麻煩,因此公猴便在夜裡打開籠子、四處浪遊,但總是在天亮時回籠,這是牠唯一知道的家。久而久之,這變成兩造均能滿意接受的固定安排。

為了酬庸這隻猴子願意白天供人注視,園方允許牠夜裡浪遊,此舉於牠的士氣大有助益。有時牠會過於亢奮,濫用特權,但從未上午不返回工作崗位。

這隻猴子在樹上打量了我一番,跳到地面,疾走到我們桌前,不苟言笑盯著我。旅館圍牆那頭傳來陣陣怒吼。顯然牠剛去熱情造訪一番。

看到猴子,一名侍者馬上衝過來,打算用石頭砸牠的頭,猴子見狀,機警用雙手繞住我的脖子,溜上我的大腿,對折磨牠的侍者露出恐怖惡臭的綠色牙齒。此刻,牠正像掛在船側的砲彈緊緊攀在我身上,遭到攻擊,熱必殃及我。猴子不打算離開,牠開始打呼,我試圖輕輕扯開牠的手,換來牠狂暴吼叫、露出瘋狗般的尖牙。輕摸牠的頭則讓牠嘆息,發出哀傷的咕嚕聲,只有鐵石心腸的人才忍心丟開牠。

問題是巴布與我打算去看電影。生命充滿「當時當刻」看來完全合理的事情,許多行為事後觀之,根本詭異不可解,但形勢邏輯純粹因時因地而異。巴布提議:「我們何不帶著牠去看電影?」當時,這似乎再自然不過,我應當帶著這隻打呼的類人猿進戲院。我們試驗了幾下,發現只要我騰出一雙手撫摸牠,牠願意讓我起身走動,一停止撫摸,牠便齜牙咧嘴咆哮。我們出發前往戲院--搭配詭異的三人組。

我們在售票口排隊,出人意表,重點不在類人猿可否進戲院,而是牠該買什麼票。巴布迅速掌握精髓,宣稱猴子顯然是小孩,應該免費,牠甚至不佔座位呢。經理不肯讓步,唯恐開了不良先例。最後,經理同意猴子買最低價座位的半票,但是我們得坐在最不豪華的一區看電影。

就在此時,戲院大肆吹噓的冷氣突然啟動。海度不斷下降,直到空氣充滿寒意。突如其來的冷氣穿透我的類人猿朋友,探出頭來,嚇著後座的女士,為了轉移猴子的注意力,我向穿梭的小販買了一個巨大、紅色、閃亮的芒果給牠。但是牠覺得芒果奇怪、不自然,不管牠平日吃的是什麼,顯然芒果不在牠的飲退內。牠只將芒果撕咬成一條條,噴吐在觀眾身上。該是離去的時候了,我連正片都沒看呢。

我與猴子在沉默中駛回旅館。當我爬上旅館正門,猴子矯捷從我身上跳下,看了我最後一眼,好像遲疑如果第一次約會就擁抱我,是否太冒昧了。牠決心不再進一步表達愛意,搖晃穿過庭院,盪到樹上,回動物園去。

經過這番興奮,我覺得好累,毫不在意錯過正片。但是我沒睡好,身上爬了虱子--猴子的。
【截錄自第七章:類人猿與電影】

在尚未看過《小泥屋筆記》之前,總覺得人類學家是門高深學問,但透過奈吉爾的反思內省,見到的不再是死板的學術數據分析報告,而是另一種深入至內部並對外傳遞的報導文學視野角度。全書下筆方式皆如此章,奈吉爾帶著詼諧自嘲口吻,以冷處理方式,一段段講述到當文明知識份子與非洲異族文化交會之際、所撞擊出的種種異樣火花之景像,格外有趣。

儘管如此,《天真的人類學家之重返多瓦悠蘭》仍舊有它的專業涵養,例如奈吉爾講到的這段話:

堅守人類學倫理殊屬不易。通常,人類學家盡量不去影響他的研究對象,雖然他知道影響勢不可免。充其量,他也只能讓一個士氣瓦解、邊緣化的民族恢復對既有文化的價值觀與自我價值感。但光是撰寫有關某個民族的專題論文,他筆下有關此民族的自我印象呈現,便勢必蒙上屬於他的偏見與先入想法的色彩,因為關於異民族的客觀真實並不存在。而這個異民族如何看待這種自我印象,很難預期。他們可能抗拒、反抗,也可能改變自我去迎合並趨近此種印象,最終成為僵硬扮演自我的演員。不管結局為何,我們所謂的「純真」已經蕩然無存。

書不算厚,內容又很妙,有機會倒是可以嚐試一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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